Reality   

十九世紀有一幅木製版畫The Flammarion,名稱只標示它最早的出處來源,而沒有什麼意義。版畫的內容很簡單:一個中世紀的朝聖者,將頭探出他所處的世界,目睹並發現了,隱藏在天空與星辰所織就的帷幕後的真實。在版畫的左上方,凌駕於彩虹之上、閃耀於光芒之前的,是一個「輪中之輪」(the Ophan)。其典故出自於希伯拉經典《以西結》(Ezekiel),其象徵為上帝。這幅版畫可能由來已久,但現存最早可考的來源,是一本天文學書籍中的插圖。書中對於這幅圖的解釋不多,主要用途為說明中世紀的宇宙觀。


    這幅版畫若只以科學立場解釋,無足道哉。科學講求的是知識的正確性(authenticity),而非合理性(rationality),你從桌上拿一顆蘋果的原因並不重要,重要的是你怎麼拿。但當我看到圖中的朝聖者,將自己的頭伸出現實之外,仰望真實。便將科學立場拋之魂外,而一個疑問便在心中慢慢浮現:「為什麼他要將頭探出去呢?」就算朝聖者能夠仰望真實,但卻不能活在其中,他的大半身子都還須留在現實裡。更何況,就算他能夠仰望真實,卻也不能知道真實究竟是什麼。在《以西結》書中,「輪中之輪」寓意上帝之王座,而非上帝本身。而人的無能為力就在於,你可以窮己之力,得知上帝存在,卻也永遠無法知道那是什麼。


  在希臘神話中,主神宙斯讓兩隻蒼鷹分別飛往東西,而兩鷹相會之處,便為宇宙中心,此地便是德爾菲(Delphi)。德爾菲是西方古典時代的信仰聖地,其最知名兩句神諭為「認識你自己」和「勿超越界限」,這兩句箴言,在之後兩千餘年,成為人們永遠追尋,無法超越的夢。一旦你超越界限,就是生命苦難的開始,開始於你會認識自己究竟為何,猶如王爾德筆下那,只想討公主歡心的小矮人(in the Birthday of the Infanta)。


  「為什麼要將頭探出去?」這個問題對我來說,就像是「你為什麼要讀歷史?」一樣。閱讀歷史是讓自己越過界限的一種方式。翻開書本,人類血肉之苦難便從中躍然而出,襲上心頭。為什麼兩千年前和兩千年後的人,都懷抱著相同的希望;遭遇相同的失望;面對相同的絕望?個人的生命,就像那帷幕下的世界,現實而不真實。要超脫其中,惟有閱讀歷史。這並不是說,歷史可以為我們提供什麼借鑒之道,若如此想,那還是在這現實世界中打轉。歷史以人的苦難與歡樂為音符,在千年一瞬的時間中,譜出動人的樂章。你不可能具體指出,聆聽音樂,或者,知道過去,可以有什麼用。透過歷史的旋律,你可以獲得一種感受,感受到自己的存在,感受到你應該相信什麼,而那是你靈魂的共鳴。


  黑格爾說:「歷史給我們的教訓是,人們永遠無法從中得知教訓。」這難道是對的嗎?我不特別推崇湯恩比,但他的一種信念,特別讓我感動。他比較了人類歷史中諸文明的興衰過程,仍舊無法提出一套解釋歷史發展的有效規則。而這並不是他的失敗,而是他的成功。因為這就可以說明,就算現在如何糟糕,未來總有更好的可能。「只有相信這點,人的生命才能有意義。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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